第一篇：人类不是计算器——当经济学遇见真实的人

想象这样一个场景：周六下午，你兴冲冲地准备去看一场期待已久的电影。到了电影院门口，你突然发现丢了50元现金。虽然有点沮丧，但你还是会买票看电影，对吧？

现在换个情况：同样是周六下午，同样的电影，但这次你提前买好了50元的电影票。到了电影院门口，你发现票丢了。这次，你还会再花50元买一张新票吗？

如果你像大多数人一样，第二种情况下你很可能会选择回家。然而从纯粹的经济学角度看，这两种情况完全一样——都是损失50元后，再花50元看电影。为什么我们的选择会如此不同？

这个简单的例子，正是理查德·塞勒教授用来撬动整个经济学大厦的杠杆。

经济人假设的崩塌

传统经济学有个基本假设：人是理性的。经济学家们假设每个人都像一台精密的计算器，能够完美地处理信息、计算概率、权衡利弊，然后做出最优选择。塞勒给这种假想的完美决策者起了个名字——"经济人"（Econs）。

但塞勒发现，现实中的我们——"普通人"（Humans）——距离这个标准差得太远了。

上世纪70年代，还是年轻教授的塞勒开始收集各种"反常"现象。他发现学生们宁愿开车绕远路去省10元停车费，却不愿意为了同样的10元折扣多走几步路。他观察到人们会为了"买一送一"购买根本不需要的东西。他注意到同事们对涨工资的喜悦远远小于对同等金额减薪的痛苦。

这些现象在传统经济学看来都是"非理性"的。但塞勒意识到，如果理论无法解释现实，需要改变的不是现实，而是理论。

心理账户的秘密

为了解释电影票悖论，塞勒提出了"心理账户"这个概念。简单说，我们的大脑会把钱分门别类地存放在不同的"账户"里，就像把衣服分类放进不同的抽屉。

丢失的现金来自"一般账户"，而电影票则归属于"娱乐账户"。当电影票丢失时，我们感觉"娱乐账户"已经支出了50元，再买一张票等于这个账户支出100元看一场电影——这太贵了！但丢失现金时，"娱乐账户"还是空的，50元的电影票价格看起来还算合理。

心理账户无处不在。度假时，我们在"度假账户"里显得格外大方，平时舍不得的消费突然变得可以接受。年终奖来了，因为这笔钱还没有归入日常开支账户，我们更容易把它用来购买奢侈品。信用卡消费时，因为没有看到现金离开钱包，花钱的痛苦被推迟了，我们会买得更多——研究显示，使用信用卡的消费额平均比现金高出12-18%。

在移动支付时代，这种效应更加明显。扫码支付让花钱变成了数字的变化，进一步降低了支付的心理痛苦。支付宝的"花呗"、京东的"白条"，本质上都是在利用心理账户——"这个月不用付钱"让当前的购买决策变得更容易。

有趣的是，赌场深谙此道。他们把钱换成筹码，就是要打破你原有的心理账户系统。筹码不是"真钱"，输掉一个筹码的痛苦远小于输掉等值的现金。

沉没成本的陷阱

塞勒还研究了另一个普遍现象：沉没成本谬误。

他讲过这样一个亲身经历：有一次，他和朋友获赠了两张篮球赛的门票，比赛在一小时车程外的体育馆。不巧的是，比赛当天下起了暴风雪。朋友说："这种天气开车太危险了，幸好票是免费的，我们就不去了。但如果是我们自己买的票，那肯定得冒险去看。"

这话听起来很熟悉，不是吗？我们都有过类似经历：硬着头皮看完无聊的电影，因为"票都买了"；勉强吃完难吃的食物，因为"钱都付了"；继续投资失败的项目，因为"已经投入这么多了"。

从理性角度看，已经支付的成本无法收回，不应该影响未来的决策。暴风雪天开车的危险程度不会因为票是买的还是送的而改变。但我们的大脑似乎有个奇特的机制：越是付出代价得到的东西，我们越不愿意"浪费"它。

这种心理在投资中尤其危险。股票跌了，理性的做法是评估未来前景，该止损就止损。但很多人会想："我买入价是100元，现在才50元，至少要等它涨回成本再卖。"结果往往是损失越来越大。

有限理性的真相

塞勒的研究表明，我们的"非理性"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。这种有限理性源于大脑的运作方式。

人类大脑进化了几百万年，其中99.9%的时间都在应对生存威胁：逃避猛兽、寻找食物、抵御严寒。在那个环境里，快速的直觉判断比精确的计算更有价值。看到草丛晃动就跑，总比停下来计算是狮子的概率要安全。

现代金融市场不过几百年历史，信用卡更是只有几十年。我们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进化出应对这些新事物的机制。所以，我们用原始的直觉去处理复杂的经济决策，自然会出现各种"bug"。

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注定要做错误决策。认识到这些偏差的存在，正是改善决策的第一步。

实践智慧：如何利用心理账户改善决策

既然心理账户是大脑的固有机制，我们不妨顺势而为，让它为我们服务：

1. 预算信封法：为不同支出类别准备实体或虚拟的"信封"。每月初分配预算，用完为止。这利用了心理账户的自然边界。

2. 先支付自己：发工资后，首先划出一笔钱到"储蓄账户"，剩下的才是可支配收入。这比月底看剩多少再存更有效。

3. 为快乐付费：建立一个"快乐账户"，专门用于让自己开心的消费。这样花钱时不会有负罪感。

4. 沉没成本清零：做决策时问自己："如果这是别人的钱/时间/精力，我会建议他们继续吗？"这能帮助跳出沉没成本陷阱。

5. 延迟满足训练：看中某样东西时，先放进购物车等一周。很多时候，冲动会自然消退。

尾声

塞勒的贡献不在于发现人类是非理性的——这一点哲学家和文学家早就知道了。他的伟大之处在于将这种"非理性"纳入经济学的分析框架，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它，找出规律，并提供改善的方法。

正如塞勒在获得诺贝尔奖时所说："我最重要的贡献就是让经济学认识到，经济主体是人，而经济模型必须承认这一点。"

是的，我们不是计算器。我们会犯错，会冲动，会后悔。但正是这些"缺陷"，让我们成为真正的人。理解这一点，接受这一点，然后学会与之共处——这或许就是塞勒教给我们的最重要一课。

下一次，当你发现自己做了个"不理性"的决定时，不必太苛责自己。记住，你不是故障的机器，你只是个正常的人类。而了解自己的人性，正是做出更好选择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