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讲：经济增长的长期视角

课程目标

理解长期经济增长的源泉：资本、劳动、技术进步
掌握索洛增长模型的基本逻辑
通过中日美40年数据理解增长差异
认识全要素生产率（TFP）的关键作用

一、经济增长的事实：40年的奇迹与停滞

中日美1980-2023年增长轨迹对比

国家	1980人均GDP	2023人均GDP	增长倍数	年均增长率
🇨🇳 中国	$195	$12,970	66.5倍	10.4%
🇺🇸 美国	$12,575	$80,035	6.4倍	4.4%
🇯🇵 日本	$9,309	$33,815	3.6倍	3.0%

数据来源：世界银行、IMF（现价美元）

三个截然不同的增长故事

🇨🇳 中国：史无前例的高速增长

时间段增长率：

1980-1990：年均9.3%
1991-2000：年均10.5%（入世前夕加速）
2001-2010：年均10.6%（入世后黄金期）
2011-2020：年均6.6%（新常态）
2021-2023：年均5.0%（疫情后放缓）

关键里程碑：

1980：人均GDP $195，低于撒哈拉非洲平均水平
2010：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
2014：按PPP计算超越美国
2023：人均GDP $12,970，进入中高收入国家行列

增长的代价：

储蓄率高达45%（居民消费被压制）
环境污染严重（2013年PM2.5危机）
收入不平等加剧（城乡差距、地区差距）

🇯🇵 日本：从奇迹到停滞

时间段增长率：

1980-1990：年均4.5%（"日本第一"时代）
1991-2000：年均1.0%（泡沫破裂后失落十年）
2001-2010：年均0.5%（失落二十年）
2011-2020：年均0.9%（安倍经济学略有起色）
2021-2023：年均1.5%（疫后复苏，但增长乏力）

1991年泡沫破裂的影响：

日经指数从38,957点（1989.12）跌至7,054点（2009.3），跌幅82%
东京核心区房价下跌70%，至今未恢复
企业和家庭资产负债表受损，去杠杆持续20年
银行坏账率一度高达8%

为什么停滞？

人口老龄化：劳动年龄人口1995年见顶，此后持续下降
企业僵化：终身雇佣制阻碍劳动力流动，创新不足
政策失误：1990年代货币政策收紧过快，财政刺激力度不够

🇺🇸 美国：稳定的增长

时间段增长率：

1980-1990：年均3.2%（里根经济学，减税+放松管制）
1991-2000：年均3.4%（互联网革命，新经济繁荣）
2001-2010：年均1.8%（2001互联网泡沫+2008金融危机）
2011-2020：年均2.3%（缓慢复苏）
2021-2023：年均2.5%（疫后刺激推动）

美国增长的特点：

技术创新驱动：硅谷（信息技术）、波士顿（生物科技）
劳动生产率持续提升：1995-2005年年均2.5%
金融危机短期冲击大，但长期增长潜力未受损

二、索洛增长模型：增长的源泉

生产函数：GDP由什么决定？

柯布-道格拉斯生产函数： [ Y = A \times K^\alpha \times L^{1-\alpha} ]

其中：

Y = GDP（总产出）
K = 资本存量（机器、厂房、基础设施）
L = 劳动投入（工人数量 × 工作小时）
A = 全要素生产率（TFP, 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）
α = 资本产出弹性（通常约0.3-0.4）

直观理解：

更多的机器（K）→生产更多
更多的工人（L）→生产更多
更好的技术/管理（A）→同样的K和L能生产更多

人均产出公式

将生产函数改写为人均形式： [ y = A \times k^\alpha ]

其中：

y = Y/L（人均GDP）
k = K/L（人均资本）

核心洞见：

人均GDP取决于人均资本（k）和TFP（A）
资本积累有边际递减效应（α < 1）
技术进步（A提高）是长期增长的唯一源泉

资本积累的边际递减

案例：农民与拖拉机

1台拖拉机：产量从10吨→20吨（增加100%）
第2台拖拉机：产量从20吨→28吨（增加40%）
第3台拖拉机：产量从28吨→34吨（增加21%）
...
最终达到稳态：投资=折旧，人均资本不再增长

启示：

单纯增加投资不能带来持续增长
发展中国家（k低）投资回报率高，可快速增长
发达国家（k高）必须依靠技术进步

增长会计：分解增长的贡献

增长率分解公式： [ \frac{\Delta Y}{Y} = \frac{\Delta A}{A} + \alpha \frac{\Delta K}{K} + (1-\alpha) \frac{\Delta L}{L} ]

简化为：

GDP增长率 = TFP增长率 + 资本贡献 + 劳动贡献

中日美1990-2020年增长会计（年均增长率分解）

国家	GDP增长	资本贡献	劳动贡献	TFP贡献
🇨🇳 中国	9.5%	5.0%	0.5%	4.0%
🇺🇸 美国	2.3%	0.7%	0.6%	1.0%
🇯🇵 日本	0.8%	0.3%	-0.5%	1.0%

数据来源：亚洲生产率组织（APO）、Penn World Table

解读：

中国：资本积累贡献最大（53%），TFP贡献42%
- 高储蓄→高投资（基建、制造业）
- 技术引进、学习效应、结构转型
美国：TFP贡献占主导（43%）
- 技术创新（IT革命、互联网）
- 管理效率提升
日本：劳动力负贡献（-0.5%）
- 劳动年龄人口1995年后持续下降
- TFP增长有限，难以抵消人口负面影响

三、全要素生产率（TFP）：增长的真正动力

什么是TFP？

TFP的含义：

不能被资本和劳动投入解释的产出增长
包括：技术进步、管理改善、制度变革、规模经济

测算方法： [ A = \frac{Y}{K^\alpha \times L^{1-\alpha}} ]

TFP是"残差"（Solow residual），即扣除K和L贡献后的剩余部分。

中日美的TFP对比

TFP水平（美国=100）

年份	中国	日本	美国
1990	15	74	100
2000	23	71	100
2010	35	68	100
2020	43	69	100

数据来源：Penn World Table 10.0

关键观察：

中国TFP快速追赶：1990-2020年增长了2.9倍
- 技术引进：加入全球供应链，学习发达国家技术
- 结构转型：劳动力从低生产率农业转向高生产率制造业和服务业
- 市场化改革：国企改革、WTO开放
日本TFP停滞甚至下降：
- 僵尸企业：政府救助低效企业，阻碍资源重新配置
- 创新不足：研发投入占GDP 3.3%（高），但转化率低
- 服务业生产率低：零售、餐饮等行业效率远低于制造业
美国TFP保持领先：
- 持续创新：IT、生物科技、新能源
- 创业生态：硅谷的风险投资+人才聚集
- 制度优势：产权保护、市场竞争、劳动力流动

TFP增长的来源：中国案例

1. 技术引进与模仿创新（1980-2010）

案例：高铁技术

2004年：中国引进日本新干线、德国ICE、法国TGV技术
2008年：京津城际高铁（350 km/h）
2017年：复兴号（完全自主知识产权，400+ km/h）
2023年：高铁里程4.5万公里（全球60%）

机制：

市场换技术：外企进入中国必须技术转让
逆向工程：拆解学习进口设备
消化吸收再创新：改进后形成自主技术

2. 结构转型（1990-2020）

劳动力转移：

1990：农业就业占60%（生产率低）
2020：农业就业占23%，制造业+服务业占77%

生产率提升：

农业劳动生产率：$2,000/人/年
制造业劳动生产率：$15,000/人/年
金融/IT服务业：$30,000/人/年

测算：结构转型贡献了1990-2020年TFP增长的30-40%

3. 规模经济与产业集聚

案例：深圳电子产业集群

华强北：全球最大电子元器件市场
富士康等代工厂：苹果、三星供应链
华为、腾讯、大疆等本土企业

优势：

降低交易成本：供应商、客户在同一城市
知识溢出：工程师跳槽带来技术扩散
专业化分工：每家企业专注擅长环节

四、收敛理论：穷国会追上富国吗？

绝对收敛 vs 条件收敛

绝对收敛假说：

穷国（k低）投资回报率高→增长快→追上富国
数据不支持：1960年人均GDP低的国家，2020年并未全部追上

条件收敛假说：

只有制度、技术、储蓄率等条件相似的国家才会收敛
数据支持：OECD国家之间有收敛趋势

中国是否会收敛到美国水平？

乐观派预测：

假设中国保持5%增长，美国2%增长
2050年中国人均GDP将达美国的70-80%
理由：技术追赶、人力资本积累、制度改善

悲观派担忧：

中等收入陷阱：拉美、东南亚国家在人均$10,000-15,000时增长停滞
人口老龄化：2035年65岁以上人口将占30%（接近日本）
TFP增速放缓：容易学的技术已学完，自主创新难度大
债务风险：地方政府债务、房地产泡沫

历史先例：

✅ 成功跨越：韩国（1990人均$6,000→2023 $32,000）、新加坡
❌ 陷入停滞：巴西（1980 $3,000→2023 $9,600）、阿根廷、墨西哥

五、案例分析：为什么日本增长停滞？

直接原因：人口老龄化

劳动年龄人口（15-64岁）：

1995年：8,700万（峰值）
2023年：7,400万（下降15%）
2050年预测：5,300万（再降28%）

依赖比（非劳动人口/劳动人口）：

1990：0.43
2023：0.71
2050年预测：0.96（1个工作者养1个老人+孩子）

影响机制：

劳动力减少→产出下降
老龄化→储蓄率下降→投资减少
养老负担→政府债务上升（260% GDP）

深层原因：TFP增长乏力

为什么TFP停滞？

1. 僵尸企业问题

定义：资产回报率低于借款利率的企业
日本僵尸企业占比：1990年5% → 2020年15%
原因：银行救助（怕坏账暴露）、政府补贴（保就业）
后果：占用资源，阻碍高效企业扩张

2. 服务业生产率低

制造业劳动生产率：美国=100，日本=80（接近）
服务业劳动生产率：美国=100，日本=50（差距巨大）
例子：零售业仍大量使用人工，未充分自动化

3. 创新转化率低

研发支出/GDP：3.3%（全球第三，仅次于韩国、以色列）
但专利商业化率低：大企业保守，初创企业融资难
风险投资占GDP：0.03%（美国为0.6%）

4. 劳动力市场僵化

终身雇佣弱化，但正式工vs非正式工二元结构
女性劳动参与率提高，但多为兼职（2023年女性劳动参与率73%，但兼职占56%）
外国劳动力限制多（仅占劳动力2%）

政策教训

日本的错误：

1990年代货币政策收紧过快
财政刺激方向错误（低效基建，未扶持创新）
银行坏账处理拖延（"失落十年"变"失落三十年"）

中国需警惕：

避免资产泡沫（房地产占居民财富70%）
及时处理债务风险（地方政府隐性债务）
从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

六、案例分析：中国能否持续高增长？

有利因素

技术追赶空间仍大
- TFP仅为美国43%，仍有学习空间
- 部分领域已达前沿（5G、电动车、人工智能）
人力资本积累
- 高等教育毛入学率：1990年3% → 2023年60%
- 理工科毕业生：每年500万（美国50万）
大规模市场优势
- 14亿人口，中产阶级4亿+
- 规模经济：高铁、电动车、移动支付
制度红利潜力
- 国企改革：提升效率
- 土地制度改革：提高资源配置效率
- 户籍制度改革：促进劳动力流动

不利因素

人口老龄化加速
- 2022年人口首次负增长（-85万）
- 出生率：1990年21‰ → 2023年6.4‰
- 2035年65岁以上占比将达30%（日本2023年水平）
债务风险
- 非金融部门债务/GDP：285%（高于美国252%、日本413%）
- 地方政府隐性债务：估计$10-15万亿
- 房地产企业债务危机：恒大、碧桂园
TFP增速放缓
- 1990-2010：TFP年均增长3.5%
- 2010-2020：TFP年均增长2.0%
- 低垂的果实已摘完，自主创新难度大
中等收入陷阱风险
- 当前人均GDP $12,970，处于危险区间
- 制造业成本上升，失去低成本优势
- 高端制造仍受制于核心技术（芯片、发动机）

未来增长预测

世界银行/IMF基准预测：

2024-2030：年均4-5%
2031-2040：年均3-4%
2041-2050：年均2-3%

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：

从要素驱动→创新驱动
从投资拉动→消费拉动
从规模扩张→质量提升

七、本讲总结

核心要点

长期增长的源泉：
- 资本积累（K）：有边际递减效应，不可持续
- 劳动投入（L）：受人口限制
- 技术进步（TFP）：唯一的长期增长源泉
索洛模型的洞见：
- 人均GDP = TFP × (人均资本)^α
- 资本积累最终会达到稳态
- 持续增长需要TFP不断提升
中日美40年增长对比：
- 🇨🇳 中国：资本积累+TFP双驱动，增长66倍
- 🇺🇸 美国：TFP驱动，稳定增长6倍
- 🇯🇵 日本：人口拖累+TFP停滞，增长3.6倍
TFP的来源：
- 技术创新与引进
- 结构转型（农业→制造业→服务业）
- 规模经济与产业集聚
- 制度改革与资源重新配置

课后思考题

日本困境：日本研发支出占GDP 3.3%（全球领先），为什么TFP增长仍然缓慢？提示：考虑研发转化、企业活力、资源配置效率。
中国选择：中国储蓄率45%，远高于美国18%。高储蓄是优势还是劣势？提示：考虑投资回报递减、消费不足、资源错配。
收敛预测：假设中国保持5%增长，美国2%增长，多少年后中国人均GDP能达到美国的50%？75%？100%？用72法则估算（72/增长率差=翻倍年数）。

下节预告

第3讲：失业与劳动力市场

失业的定义、类型与测量
自然失业率与奥肯定律
中日美失业率差异的制度原因
技术进步会导致大规模失业吗？

阅读建议：

关注本国最新失业率数据
思考：为什么中国官方失业率（5%）低于青年实际感受？

数据来源：

世界银行（World Bank）：长期GDP数据
IMF World Economic Outlook：最新预测
Penn World Table 10.0：TFP数据、资本存量
亚洲生产率组织（APO）：增长会计分解
OECD数据库：劳动生产率、研发支出
中国国家统计局：中国经济数据
日本内阁府：日本经济数据
美国商务部BEA：美国经济数据

本讲数据主要为1980-2023年历史数据，部分引用学术研究结果。

第2讲：经济增长的长期视角 ​

课程目标 ​

一、经济增长的事实：40年的奇迹与停滞 ​

中日美1980-2023年增长轨迹对比 ​

三个截然不同的增长故事 ​

🇨🇳 中国：史无前例的高速增长 ​

🇯🇵 日本：从奇迹到停滞 ​

🇺🇸 美国：稳定的增长 ​

二、索洛增长模型：增长的源泉 ​

生产函数：GDP由什么决定？ ​

人均产出公式 ​

资本积累的边际递减 ​

增长会计：分解增长的贡献 ​

三、全要素生产率（TFP）：增长的真正动力 ​

什么是TFP？ ​

中日美的TFP对比 ​

TFP增长的来源：中国案例 ​

1. 技术引进与模仿创新（1980-2010） ​

2. 结构转型（1990-2020） ​

3. 规模经济与产业集聚 ​

四、收敛理论：穷国会追上富国吗？ ​

绝对收敛 vs 条件收敛 ​

中国是否会收敛到美国水平？ ​

五、案例分析：为什么日本增长停滞？ ​

直接原因：人口老龄化 ​

深层原因：TFP增长乏力 ​

1. 僵尸企业问题 ​

2. 服务业生产率低 ​

3. 创新转化率低 ​

4. 劳动力市场僵化 ​

政策教训 ​

六、案例分析：中国能否持续高增长？ ​

有利因素 ​

不利因素 ​

未来增长预测 ​

七、本讲总结 ​

核心要点 ​

课后思考题 ​

下节预告 ​

第2讲：经济增长的长期视角

课程目标

一、经济增长的事实：40年的奇迹与停滞

中日美1980-2023年增长轨迹对比

三个截然不同的增长故事

🇨🇳 中国：史无前例的高速增长

🇯🇵 日本：从奇迹到停滞

🇺🇸 美国：稳定的增长

二、索洛增长模型：增长的源泉

生产函数：GDP由什么决定？

人均产出公式

资本积累的边际递减

增长会计：分解增长的贡献

三、全要素生产率（TFP）：增长的真正动力

什么是TFP？

中日美的TFP对比

TFP增长的来源：中国案例

1. 技术引进与模仿创新（1980-2010）

2. 结构转型（1990-2020）

3. 规模经济与产业集聚

四、收敛理论：穷国会追上富国吗？

绝对收敛 vs 条件收敛

中国是否会收敛到美国水平？

五、案例分析：为什么日本增长停滞？

直接原因：人口老龄化

深层原因：TFP增长乏力

1. 僵尸企业问题

2. 服务业生产率低

3. 创新转化率低

4. 劳动力市场僵化

政策教训

六、案例分析：中国能否持续高增长？

有利因素

不利因素

未来增长预测

七、本讲总结

核心要点

课后思考题

下节预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