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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讲：通货膨胀的成因与影响 ​

课程目标 ​

  1. 理解通货膨胀的定义与测量（CPI、PPI、GDP平减指数）
  2. 掌握菲利普斯曲线与通胀-失业权衡
  3. 通过中日美案例理解需求拉动型与成本推动型通胀
  4. 认识恶性通胀与通货紧缩的危害

一、通货膨胀的定义与测量 ​

定义 ​

通货膨胀（Inflation）：

  • 物价水平持续、普遍上涨
  • 货币购买力下降

关键词：

  • "持续"：非一次性涨价
  • "普遍"：非个别商品，而是整体物价水平

三大测量指标 ​

1. 消费价格指数（CPI, Consumer Price Index） ​

定义：代表性消费篮子的价格变化

计算公式： [ \text{CPI} = \frac{\text{当期篮子成本}}{\text{基期篮子成本}} \times 100 ]

美国CPI篮子构成（2023）：

  • 住房：42%（租金、水电、家具）
  • 食品：13%（在家食品8%，外出就餐5%）
  • 交通：17%（汽车、汽油）
  • 医疗:9%
  • 教育与通讯：7%
  • 其他：12%（服装、娱乐、个人护理）

中国CPI篮子构成：

  • 食品烟酒：30%（猪肉权重高，约3%）
  • 居住：23%
  • 交通通信：14%
  • 教育文化娱乐：11%
  • 医疗保健：9%
  • 其他：13%

局限性：

  • 替代效应：价格上涨时消费者改买便宜替代品
  • 质量变化：新iPhone性能更强，但价格也更高
  • 新产品：电动车、智能音箱等未及时纳入

2. 生产价格指数（PPI, Producer Price Index） ​

定义：生产者出厂价格的变化

意义：

  • 领先指标：PPI上涨通常先于CPI上涨
  • 反映成本压力：原材料、中间品价格

2022年中美PPI vs CPI对比：

  • 美国PPI：+11.7%（峰值）→ CPI：+9.1%（峰值）
  • 中国PPI：+4.1% → CPI：+2.0%
  • 差异原因：中国政府控制终端价格，企业吸收成本

3. GDP平减指数（GDP Deflator） ​

计算： [ \text{GDP平减指数} = \frac{\text{名义GDP}}{\text{实际GDP}} \times 100 ]

优势：

  • 覆盖全部商品和服务（CPI只含消费品）
  • 自动反映消费结构变化（CPI篮子固定）

对比示例（美国2023）：

  • CPI涨幅：+3.4%
  • GDP平减指数涨幅：+3.1%
  • 差异原因：GDP平减指数含企业投资品，CPI只含消费品

二、中日美通胀历史对比 ​

美国：从大通胀到稳定，再到疫后飙升 ​

历史阶段：

1. 大通胀时代（1965-1982） ​

  • 原因：越战财政赤字 + 1973、1979两次石油危机
  • 峰值：1980年CPI达13.5%
  • 沃尔克冲击（1979-1982）：
    • 美联储主席保罗·沃尔克大幅加息
    • 联邦基金利率升至20%
    • 引发衰退，但成功压制通胀至4%以下

2. 大稳健时代（1983-2007） ​

  • 年均CPI：2-3%
  • 格林斯潘时代：货币政策精准调控
  • 全球化红利：中国等低成本制造降低进口价格

3. 金融危机后低通胀（2008-2020） ​

  • 年均CPI：1.5-2%
  • 原因：产出缺口大、工资增长慢、全球化深化
  • 美联储担心通缩，长期维持低利率

4. 疫后大通胀（2021-2023） ​

  • 2022年6月CPI达9.1%（1981年以来最高）
  • 原因：
    • 供给冲击：供应链中断（上海封城、苏伊士运河堵塞）
    • 需求刺激：拜登$1.9万亿财政刺激
    • 能源危机：俄乌战争推高油价
    • 劳动力短缺：工资螺旋上升

美联储应对（2022-2023）：

  • 2022年3月-2023年7月：连续11次加息
  • 联邦基金利率：0.25% → 5.50%
  • 结果：2024年初CPI降至3.1%，避免衰退（"软着陆"）

日本：30年通缩噩梦 ​

通缩时期（1998-2013，2020-2021）：

  • 15年CPI负增长或接近零
  • 2009年：CPI -1.4%
  • 2020年：CPI -0.2%

通缩原因：

  1. 泡沫破裂后的资产负债表衰退：

    • 企业/家庭偿债→减少支出→需求不足
    • 银行惜贷→货币供应增长慢

  2. 人口老龄化：

    • 老年人倾向储蓄而非消费
    • 劳动力减少→潜在产出下降

  3. 工资僵化向下：

    • 终身雇佣制阻碍工资下调
    • 企业压缩奖金而非裁员

  4. 日元升值：

    • 1995年：79日元/美元（历史最高）
    • 进口品价格下降

安倍经济学（2013-2020）：

  • 目标：CPI达2%
  • 手段：大规模量化宽松（QQE）
    • 日本银行购买国债、股票ETF
    • 基础货币扩张3倍
  • 结果：2014-2019年CPI约0.5-1%（未达标）

近期变化（2022-2024）：

  • 2022-2023：CPI回升至2-3%
  • 原因：进口能源/食品价格上涨、日元贬值（150日元/美元）
  • 2024年3月：日本银行退出负利率（实施8年后）
  • 意义：通缩时代可能结束

中国：温和通胀与结构性分化 ​

总体特征：

  • 1990-2023平均CPI：2.5%
  • 政府目标：3%左右

重要事件：

1. 高通胀期（1993-1995） ​

  • 1994年CPI：+24.1%（改革开放后最高）
  • 原因：价格闯关（放开价格管制）+ 货币超发
  • 应对：朱镕基紧缩政策，1996年成功"软着陆"

2. 通缩压力（1998-1999，2009，2023） ​

  • 1999年CPI：-1.4%（亚洲金融危机）
  • 2009年CPI：-0.7%（全球金融危机）
  • 2023年CPI：+0.2%（疫后需求疲软）

3. 猪肉周期 ​

  • 猪肉占CPI权重约3%，但波动大
  • 2019年猪肉价格翻倍：
    • 非洲猪瘟导致生猪存栏量减少40%
    • CPI冲高至4.5%（但核心CPI仅1.4%）

4. 房价与CPI背离 ​

  • 2000-2020年：房价涨10倍，但CPI温和
  • 原因：CPI中住房仅含租金（8%权重），不含房价
  • 实际通胀：居民感受到的生活成本上升远超CPI

三、通货膨胀的成因 ​

需求拉动型通胀（Demand-Pull Inflation） ​

机制：总需求 > 总供给 → 物价上涨

公式： [ \text{总需求(AD)} = C + I + G + NX ]

案例1：美国2021-2022年

  • 财政刺激：拜登$1.9万亿（每人发$1400）
  • 居民储蓄激增：疫情期间累计超额储蓄$2.5万亿
  • 报复性消费：2021年消费增长7.9%（1946年以来最高）
  • 结果：需求暴涨 + 供应链跟不上 → 通胀飙升至9.1%

案例2：中国2009-2010年

  • "四万亿"刺激计划
  • 信贷井喷：2009年新增贷款9.6万亿（2008年的2倍）
  • CPI从2009年-0.7% → 2011年6.5%

成本推动型通胀（Cost-Push Inflation） ​

机制：生产成本上升 → 企业提价 → 物价上涨

来源：

  1. 工资上涨：工资-价格螺旋
  2. 原材料涨价：石油、铜、粮食
  3. 汇率贬值：进口成本上升
  4. 供应链中断：疫情、战争

案例1：1973-1974年第一次石油危机

  • OPEC石油禁运
  • 油价从$3/桶 → $12/桶（涨4倍）
  • 美国CPI从3% → 12%
  • 全球陷入"滞胀"（通胀+衰退）

案例2：2022年俄乌战争

  • 欧洲天然气价格涨10倍
  • 小麦价格涨50%（俄乌占全球出口30%）
  • 欧洲CPI冲高至10%

案例3：日本2022-2023年

  • 日元贬值：110日元/美元 → 150日元/美元
  • 进口成本飙升（日本能源、食品高度依赖进口）
  • CPI升至3-4%（30年罕见）

货币主义观点：弗里德曼 ​

核心论断：

"通货膨胀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种货币现象。"

数量方程式： [ M \times V = P \times Y ]

  • M：货币供应量
  • V：货币流通速度
  • P：物价水平
  • Y：实际产出

推论：

  • 若Y不变，M增长10% → P上涨10%
  • 但现实中V和Y也会变化

历史证据：

  • 德国1921-1923恶性通胀：货币供应量增长数万亿倍
  • 津巴布韦2008年：月通胀率7.96 × 10^10%
  • 委内瑞拉2018年：年通胀率130万%

现代挑战：

  • 2008-2020年：美联储资产负债表扩张5倍，但CPI仅1-2%
  • 原因：货币流通速度V暴跌（钱进入金融市场而非实体经济）

四、菲利普斯曲线：通胀与失业的权衡 ​

原始菲利普斯曲线（1958） ​

观察：英国1861-1957年数据

  • 失业率低 → 工资涨幅高
  • 失业率高 → 工资涨幅低

政策含义：

  • 政府可通过刺激经济降低失业，代价是接受更高通胀
  • 二战后凯恩斯主义依据此制定政策

滞胀的挑战（1970s） ​

现象：

  • 1974年美国：失业率9% + 通胀12%（同时高）
  • 菲利普斯曲线失效？

弗里德曼的批评：

  • 短期有权衡，长期无权衡
  • 工人会调整通胀预期

预期增强的菲利普斯曲线 ​

公式： [ \pi = \pi^e - \beta (u - u^*) ]

  • π：实际通胀率
  • π^e：预期通胀率
  • u：失业率
  • u*：自然失业率
  • β：斜率

含义：

  • 若预期通胀2%，要降低失业必须让实际通胀>2%
  • 长期中，失业率回归u*，通胀稳定于预期水平

美联储的两难（2022-2023） ​

2022年初困境：

  • 通胀8-9%，失业率3.6%
  • 菲利普斯曲线预测：压制通胀需提高失业率至5-6%
  • 政治压力：衰退不可接受

实际结果（2024年初）：

  • 通胀降至3.1%
  • 失业率仅升至3.9%
  • "软着陆"成功：降通胀未引发衰退

原因：

  • 供应链修复（中国放开、航运恢复）
  • 劳动参与率回升（移民增加）
  • 能源价格回落
  • 通胀预期稳定（美联储信誉高）

五、通货膨胀的成本 ​

预期的温和通胀（2-3%）：成本有限 ​

"菜单成本"（Menu Cost）：

  • 餐馆重印菜单
  • 企业调整标签、更新系统

"皮鞋成本"（Shoeleather Cost）：

  • 频繁取钱（避免持有贬值现金）
  • 比喻：跑银行把鞋底磨损

税收扭曲：

  • 名义收入上涨推高税率
  • 资本利得税不扣除通胀

未预期的高通胀：巨大成本 ​

1. 重新分配效应 ​

  • 债务人受益：还的钱购买力下降（通胀侵蚀债务实际价值）
  • 债权人受损：收回的钱贬值
  • 案例：2021-2022美国房贷借款人（固定利率3%，通胀8%，实际利率-5%）

2. 不确定性增加 ​

  • 企业难以制定长期计划
  • 投资决策失误
  • 长期合同风险大

3. 相对价格扭曲 ​

  • 有些价格调整快（汽油），有些慢（工资）
  • 资源配置效率降低

恶性通胀：经济崩溃 ​

定义：月通胀率>50%

案例1：德国魏玛共和国（1921-1923）

  • 原因：一战赔款 + 政府印钞偿债
  • 峰值：1923年11月，月通胀29,500%
  • 后果：面包价格从1马克 → 2000亿马克
  • 社会影响：中产阶级破产，为纳粹崛起铺路

案例2：津巴布韦（2007-2008）

  • 原因：土地改革失败 + 财政赤字货币化
  • 峰值：2008年11月，月通胀796亿%
  • 后果：废除本国货币，改用美元

案例3：委内瑞拉（2016-2020）

  • 原因：石油价格暴跌 + 政府印钞
  • 2018年通胀率：130万%
  • 后果：500万人逃离（占人口16%）

共同特征：

  • 财政纪律崩溃
  • 中央银行独立性丧失
  • 经济产出崩塌
  • 社会秩序瓦解

六、通货紧缩的危害：日本教训 ​

什么是通货紧缩 ​

定义：物价水平持续下降

表面上看：

  • 钱更值钱→好事？

实际危害：

1. 债务-通缩螺旋（Fisher, 1933） ​

  1. 资产泡沫破裂 → 债务实际价值上升
  2. 企业/家庭被迫偿债 → 减少消费/投资
  3. 总需求下降 → 物价下跌
  4. 实际债务进一步上升 → 回到1

日本案例：

  • 1991年房价暴跌70%，但房贷未减少
  • 家庭资不抵债（"负资产"）
  • 30年仍在去杠杆

2. 延迟消费 ​

  • 预期明天更便宜 → 推迟购买
  • 总需求持续不足

数据：

  • 日本消费支出占GDP：1990年58% → 2020年54%

3. 实际利率过高 ​

  • 名义利率下限为0（不能为负）
  • 通缩-1% → 实际利率 = 0% - (-1%) = 1%
  • 仍然偏高，抑制投资

日本对策：

  • 2016年实施负利率-0.1%
  • 但银行未将负利率传导给贷款人

4. 工资僵化 ​

  • 名义工资难以下调（员工抵触）
  • 实际工资上升 → 企业利润下降 → 裁员

日本数据：

  • 1997-2012年名义工资下降5%
  • 但通缩更严重，实际工资反而上升

逃离通缩的难度 ​

日本的失败尝试：

  1. 零利率（1999-2006）：效果有限
  2. 量化宽松QE（2001-2006）：CPI仅升至-0.3% → 0.3%
  3. 安倍经济学QQE（2013-2020）：目标2%，实际0.5-1%

为什么这么难？

  • 通胀预期根深蒂固：日本人习惯物价不涨
  • 人口老龄化：结构性需求不足
  • 僵尸企业：低效企业压低价格

启示：

  • 预防通缩比治疗容易
  • 通胀目标不宜低于2%（给政策留空间）

七、本讲总结 ​

核心要点 ​

  1. 通胀测量：

    • CPI：消费篮子，与居民直接相关
    • PPI：生产者价格，领先指标
    • GDP平减指数：最全面

  2. 通胀成因：

    • 需求拉动：总需求过热（财政/货币刺激）
    • 成本推动：原材料、工资、汇率
    • 货币主义：货币超发

  3. 菲利普斯曲线：

    • 短期：通胀 ↔ 失业权衡
    • 长期：失业回归自然率，通胀由预期决定

  4. 通胀成本：

    • 温和（2-3%）：成本有限
    • 高通胀（>5%）：不确定性、重分配
    • 恶性通胀（>50%/月）：经济崩溃

  5. 通缩危害：

    • 债务-通缩螺旋
    • 延迟消费
    • 难以逃离（日本30年）

课后思考题 ​

  1. 房价与CPI：为什么中国2000-2020年房价涨10倍，但CPI仅年均2-3%？这种统计方法是否低估了真实通胀？

  2. 央行两难：2022年美联储面临8%通胀，但加息可能引发衰退。如果你是美联储主席，如何权衡？

  3. 通缩vs通胀：给定选择，温和通胀（3%）和温和通缩（-1%），哪个对经济更有利？为什么各国央行都设定2%通胀目标而非0%？

下节预告 ​

第5讲：总需求-总供给模型

  • AD-AS框架：分析经济波动的利器
  • 总需求曲线的推导
  • 短期总供给vs长期总供给
  • 用AD-AS分析2008金融危机、2020疫情冲击

数据来源：

  • 美国劳工统计局（BLS）：CPI、PPI数据
  • 日本总务省：日本CPI
  • 中国国家统计局：中国CPI、PPI
  • 美联储（Federal Reserve）：货币政策、通胀预期
  • OECD、IMF：跨国通胀数据
  • 学术文献：菲利普斯曲线估计、恶性通胀案例研究

本讲数据截至2024年初，涵盖1960-2023年历史案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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